向郑夺、李旭东打招呼的，都是初中同学，三女、二男。
都在樊阳，上不同的高中。
今天是统一返校领取志愿表的日子，大家也选择了同一躺火车回县城，是巧合，也是三年来的默契和习惯。
不用相约，就很容易相遇。
挥动着手臂，兴高采烈的那个，叫王燕。
上次在初中校园的操场上，商量同学会事宜的，就有她。
郑夺一眼就认出她来。
这人嘴馋很出名，别人不敢吃的菜，她都第一个试。
有点胖，满脸雀斑，跟陌生人自来熟，跟熟人能讲黄笑话。
特征很明显，记忆很深刻。
而他此刻关注的，是王燕身边的另一个女生。
一个存在感特别低，不用力想，根本想不起来是谁。
她叫夏小溪。
夏小溪和王琪相比，五官稍显平凡，不是那样处处精致，但组合在一起，却呈现出令人意外的协调之美。
总体上，她的漂亮，不输给王琪，尤其是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。
不过，乡村里长大的女孩，皮肤差一点，气质也差一点，穿着打扮，什么都差一点。
她是郑夺的初中同学，从那时起，就开始住校了。
她学习很刻苦，也喜欢同样刻苦努力的男生，对容貌和家庭，倒不看重。
这位女同学在郑夺前世的记忆里，面目模糊、印象很浅。
因为她自始至终，都很害羞，跟任何男生，都保持着较远的距离。
当他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，查阅她的过去未来，以便记起她是谁时，却收获了一个天大的意外。
“原来她喜欢我。六年了，从初一就开始，都写在日记里了，我却没有一点感觉。”
此时此刻的夏小溪，依然腼腆得像只刚满月的小猫，低着头不敢看人，一双大眼中，却又藏着许多好奇。
“哟哟哟！”郭辉放肆大笑着，和大家一起往这边走来，甚至有点手舞足蹈。
配合这一声“哟哟哟”，仿佛要当街跳个霹雳舞，来段说唱似的。
“郑夺啊！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，怎么突然就发大财了，还要收购人家工厂？郑老板，这次同学会，你可不能再躲了吧？”
郭辉说得很大声，生怕别人听不见，引得周围等车的男女老少都往这边看。
郑夺瞟了一眼李旭东，就明白了风声的来源。
他知道，李旭东是无心，但郭辉是有意讥讽。
“郑老板，老同学了，交流交流经验，你怎么发大财的？
“哎——别绷着一张脸，说说嘛！高中才毕业，就拿个几百万出来，买个工厂开开，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？”
其他几个同学一听“几百万”，脸色都变了。
就连左右的陌生乘客，和火车站的工作人员，都竖起了耳朵。
所有人看郑夺的目光，透露出一种崇拜，更透露出一种警惕。
“见不得人”四个字，最是大家喜闻乐见。
王燕拍拍郭辉的背，问：“买那么个小厂，要几百万啊？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我家也做生意的，问问不就知道了？他说大荣厂破得不行了，亏损啊、场地小啊、设备折旧啊、技术老啊什么的，算下来，最多就值两百来万吧！”
其他同学惊呼：“哇——两百来万！那也不少啊！”
“郑夺，你真有这么多钱，真买了个厂？你中彩票啦？”
郭辉乘胜追击似的催促郑夺：“说说嘛，说说嘛！不是吹牛的，就说说嘛！”
连夏小溪都抬起头来，正眼注视他，等待着回答。
人人都爱窥探他人的秘密。
郑夺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，一个字都不想说。
这种事，自然不会有人信，热度一消，大家就忘了。
就算将来，自己作为大荣公司董事长的实情，被广泛知晓，那也无所谓。
干干净净，又怕什么？
唯一担心的是，父亲观念顽固，接受这件事，需要一个过程。
弄急了，必然会大吵一架，之后，长久的冷战、关系僵化，不可避免，需要一年甚至多年，才能化解。
不过也无所谓。
再怎么样，这是自己的人生，不是父亲的，自己的选择，不会改变。
就算关系紧张，也终会缓和，父子总归是父子。
李旭东见郑夺不发一言，觉得自己有义务，弥补自己的过失。
他忙说：“没这回事，是我傻，我把门卫瞎说的玩笑话，当真了。人家那明显是嘲笑嘛，我愣没听出来。
“郑夺只是想找个暑假兼职，赚大学生活费。”
郭辉得意了，佯装失望的样子，长叹一声，然后哈哈大笑。
“我就说嘛，他爸厂里聚餐，吃剩下的鱼尾巴都要打包带回家，怎么可能挣得出几百万？
“再怎么省，也省不出来！钱哪是省出来的，是赚出来的嘛！
“郑夺啊，知道找兼职挣钱，就对了！”
他又把手臂搭在郑夺肩上，搂着对方的脖子说：“不过呢，郑夺，找兼职，也别找那么个破厂啊，都要倒闭了。
“而且你不懂，涂料，那是重污染，吸进肺里，伤身的。
“这样，哥们儿，来我爸公司。你英语好，做个跟单员吧，试用期，给你四百四，干得好的话，以后给你涨到八百。要是能挑大梁，当个主管，给你两千！
“怎么样？还上什么大学，现在就跟着哥们儿赚钱，哥们儿够照顾你吧！”
旁边几个同学，一听“八百”就很心动了，再听见“两千”，眼睛都有点发直。
本县就业人员的平均月收入，才500出头。
800，足以让一帮还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流口水了，何况2000。
郭辉的父亲，有一家私营的外贸公司，那年头，有路子的话，来钱特别快。
服装、家电、日用品，什么都是外国的好，连外国的月亮，都比国内的圆。
2001年，正是国家允许私人成立外贸公司的第一年。
需要注册资本500万，对当时的绝大多数人而言，可谓天文数字。
直到2004年，为了满足加入世贸组织的承诺，门槛才降到100万。
在此之前，外贸公司只能由国企专营。
且市级的外贸公司没有进出口经营权。
省级的有经营权，但是没有自主采购权。
买哪个地区的货，必须经过当地市级外贸公司过一手，在这种垄断背景下，没有外贸经营权的市级外贸公司，日子过的也很舒坦。
郭辉的父亲，就是这样，通过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发家的，然后等政策放宽，就立刻脱离体制，出来单干了。
对于郭辉的“邀请”，郑夺回了两个字：“垃圾？”
“你说啥？”
“对不起，我不是说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