娄瀚深以为然，说：“是这样的。文学本来就不是科学，不是现实的翻版，不是仅仅为了启迪人的反思而存在的。
“百花齐放、勇于探索，允许垃圾和错误，才会越走越宽广。
“郑夺今天所说的这些观点，不用管科学不科学，符合不符合事实，我们就站在语言文化发展和文学创新的角度来看，也是很有意义的。
“虚构能力才，是人的智慧和动物的本能反应，彻底区分开来的根本差异。有了对未知世界进行虚构性解释的本领，我们才一步步创造出了灿烂的文明。
“就像是挂在毛驴面前的萝卜，一直勾引着它不断前进。”
郑夺微微一笑，“我把这个观念，谨慎地一层层包裹起来，披上一件还有那么点现实的故事外衣，最终就是《师兄的透镜》了。这个小说，其实通篇就在问一句话：到底是不是真的。”
刁绮女士爽朗地笑出声来，“哇——要不是今天见一面，这些深意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。”
魏锋长舒一口气，颔首道：“原来，这篇小说，也是你的一个小实验。”
娄瀚替郑夺说：“而且这个实验还很保守，只迈了很小的一步，或者半步。”
魏锋笑了，“也幸好只有半步，步子稍微大一点，别说发表，肯定被当做垃圾了。”
刁绮又问：“你上次说，想要用文学素材来训练人工智能，目的就是你刚才说的，创造一个人造智慧体，学习人类的思维，作为一个间接证据，是吗？”
郑夺回答：“嗯！我想看看，复杂的机器，通过科学的训练，能不能产生虚构的能力，就像最早说出去找神仙的人一样。
“一方面，人工智能是未来科技的大趋势，是解放人类双手的超级工具。
“另一方面，人类也能在这个过程中，验证‘灵魂’是不是真的存在。
“假如意识这个东西，仅仅是复杂系统自发涌现的一种机械现象，那机器最终一定能变成人，人也就没有灵魂。那也就不可能超越系统，说明我们绝对不可能证明，世界是虚幻的，那就等价于，世界是真实的。
“假如最终的结果是，机器永远不能成为人，那就说明灵魂可能真的存在，世界上存在超越数学和物理之上的最高法则。
“我们就会追问，灵魂这种超越时空的存在，那‘第一缕光’是如何进入物质世界的呢？换言之，‘大圣灵’到底是什么？
“我们可以用另一个问题来等价它，就是既然机器不能自主产生灵魂，那么怎样让它有灵魂？
“答案是，把人的灵魂注入其中——意识上传。
“那也就等于，我们确实可以在这个世界之下，认为创造一个和主世界完全一样的虚拟世界。
“那么，生活在虚拟世界里的智慧体，又要怎么重新回到我们这个世界呢？
“显然，还是靠灵魂。这也许就是我们跳出宇宙之外，像《午夜凶铃》里的高山龙司一样，去往真实世界的唯一依靠。”
魏锋疑惑地问：“证实容易，证伪难。如果你说的人造智慧体，真的能和人一样聪明，这倒还有个盼头，不管几十年、几百年，起码还有实验成功的一天。但要证明，人工智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产生灵魂，这就是个永无期限的工作了。”
郑夺笑笑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是的。这个问题，我也没想好。好在我还年轻，有很多时间去研究。我相信，在发展人工智能，在一步步见证机器是如何变得越来越富有智慧的过程中，我们会得到很多启发，人类自己的智慧也会得到升华，会越来越接近真相的。”
“真相就是，一切都是虚构的，我们活在文学作品里！”魏锋开玩笑道，自己哈哈乐了起来，也引着娄瀚、刁绮一同放声欢笑。
今天的会面，并没有什么直接的目的，就是因为娄瀚和魏锋想亲眼见见郑夺而已。
这一见，人生观、世界观，甚至对文学创作的态度，都有点被颠覆了，着实出乎他们自己的预料。
但这也令他们非常高兴，觉看郑夺这个年轻的新人作者，很不简单，远不只是个文笔优秀的文艺青年。
他拥有的不仅仅是聪慧和才气，更有超越常人的视野，和对生命、艺术、科学的感悟。
科学不是正确的结论，而是认知方法，是道。
艺术不是高级的娱乐，而是灵魂修炼的道果。
二者相辅相成，却又互相制约，道果也会成为瓶颈，阻碍灵魂的进一步飞升。
郑夺领悟到的境界，对文学艺术的发展，也许有着拨云见日的重大意义，魏锋、娄瀚这种高度的人，不会感受不到。
今天谈论的这些，真与假、对或错，不重要，未来的道路是发散还是收敛，才重要。
这关乎文学存在的必要性问题，关乎一切艺术活动的生与死。
娄瀚握住郑夺的手说：“郑夺，我代表我们编辑部，非常感谢你的到来，你让我思路开阔了很多。”
“娄老师客气了，感谢您给我一个踏上文学之路的机会。也谢谢魏老师、刁老师，百忙中，还愿意指导我这样一个新人。”
刁绮说：“像你这样的新人，打着灯笼也找不到，求之不得。哎，你是第一次来必肯吧？”
“嗯。”
“等会吃了饭，我带你到处逛逛，看看大安门广场和皇宫。你要是有时间，可以多玩几天，领略一下首都的千年历史文化。”
饭后，郑夺就跟着刁绮半日游去了。
娄瀚和魏锋单独闲聊。
“老魏，我觉得郑夺这样的作家，值得长期、重点培养，你怎么看？”
“嗬，现在就开始用‘作家’这个称呼了！嗯——我觉得可以呀！”
“那……我上次已经破了个天大的例，发表了他的作品，这次，咱们能不能再破个例？”
“你是说，鲁迅文学奖？嗐，就算你我有心推一个新人，这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，评委那么多呢！”
“评价这事，就是因为在作品之外，还有太多的包袱，才搞得越来越死气沉沉啊！朝气在哪里？今天这一场谈话，让我们隐约看见了文学未来的路，就是要大胆创新，不拘泥于现实意义和传统价值观。但是，文学圈的路，文人的路呢？机制不改革，哪有人的路？没有人的路，哪有作品的路？”
“嗯——你说的，也没错。体制之内，文学已死。郑夺这样的新鲜血液，值得栽培，更要保护，鼓励他继续沿着这条路，放手创作。”
“也是鼓励所有人！”
刁绮带郑夺来到皇宫博物院，感慨道：“历朝历代的皇帝，哪个不想长生、永生、死而重生，千方百计寻找不老仙丹，最后还不是都死了。你说，把人的灵魂上传到机器里，实现永生、重生，有可能实现吗？”
郑夺点点头。
“呵呵，这么肯定啊，好像你有证据似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