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夺骑车来到大荣涂料厂的门口，被门卫老头拦了下来。
他扶着车把手，两只脚撑着地，开门见山，“我找你们荣老板，谈生意。”
“啥呀？”
门卫吃惊和困惑的程度，不亚于亲耳听见，医生对着自己耳边大喊：“你耳聋啦！”
“啥呀？你再说一遍？”
老头明明听见了，但这太过匪夷所思，不敢相信。
他一边上下打量面前的年轻人，一边要求对方重复刚才的话。
郑夺依旧用平静、平常的声调说：“你表侄，荣祥，我要买他的厂。”
“你个小娃子，你咋知道他要卖厂？”老头的目光像x光一样，恨不得把对方照个透，连五脏和骨头都看个遍。
对方瘦高身材，面容白嫩、五官清秀而立体，嘴唇上附着着一层浅浅的胡茬。
一看就是终日坐在教室里，长年不见阳光的学生仔，顶多十八九岁。
要说家世，其短袖t恤已洗得发白，运动长裤皱皱巴巴，绝不像官家公子，或是土豪继承人。
再看自行车，和自己那辆老古董，简直一模一样。
“你是不是偷了老子的车？”老头说着，回头一看。
自己的破车，正靠着门卫室的外墙，用铁链子锁在水管上。
他把脸转回来，没礼貌地冲外面挥手，不耐烦地说：“滚滚滚！屁大点人，没空听你瞎胡扯。”
他挥手带起的风，送去一丝傲慢的清凉，撩动了郑夺额前的绒发，微微飘摆。
郑夺不怒不急，依旧像尊木雕，说：“我是不是胡扯，不是你该判断的事。打电话给你表侄子，说，一百五十万。”
老头哈哈大笑，像刚听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似的，“啥呀？一百五十……”他在此停顿了一下，重重地说出最后一个字，“万？”
郑夺冷冷地直视他的双眼，不再说话，却显露出一种，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人脸上的威严。
老头顿时感到一阵寒气，从尾椎骨往上爬，顺着脊梁，一直钻进脑子里，冻得无法思考。
这种感觉，仿佛自己就是一个丢了重要信件，贻误战机的老兵，而面前站着一个十几岁大的天下兵马大元帅。
大元帅喜怒不形于色，正在思考，如何处置自己。
对方锐利的目光，就像是行刑的铡刀，盯着哪里，就要砍掉哪里一般。
这令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，表情变得僵硬，思来想去，放弃了抵抗。
他转身回到门卫室，一边小声嘟囔：“哪来的小混混？啥牛都敢乱吹！”一边拿起电话，按下厂长办公室的号码键。
厂长办公室。
电话铃响。
荣祥拿起坐上的座机电话。
“一个小娃子？学生？啥呀？买我的……多少？他叫什么？不说？”
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，没急着表态。
心想：“一百五十万，价钱可以，和我的期望值正好一样。但怎么会这么准？碰巧吗？
“表叔说漏嘴，告诉他的？不可能，我跟谁都没说过，老头子也不知道啊！
“一个学生？学生怎么会买厂子？学生哪来的钱？什么来头？”
他想不通，充满好奇。
认真沉思了十几秒钟，才说：“让他进来，我听听他怎么说。”
一分钟后。
敲门声响起，随即，门直接被打开。
门卫老头往旁边一让，说：“就是他。”
荣祥暗暗感慨：“乖乖，真是个学生仔啊！”
门卫老头关门离去。
郑夺扫了一眼办公室内的情况。
二十几平方米的小办公室，堆了很多瓶瓶罐罐的样品，还有大量色卡、布料、纸料、塑料、石料等，满满当当。
只给办公桌的前面和侧面，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。
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，插满烟头，把这简陋的小空间，弄得烟雾缭绕。
桌子后面的人，像看怪物一样，盯着自己，傻了眼。
荣祥木然起身，用和表叔之前同样的目光，上上下下把郑夺全身扫描了好几遍。
终于忍不住开口，眯着眼、皱着眉问：“你要买厂？你是……”
“我叫郑夺。你们厂的情况我了解。我的情况，您不需要知道。
“我想用一百五十万，全资收购大荣公司，继续做涂料，不改行。再注资一百五十万，用于新品研发，和生产线更新。”
荣祥半信半疑，但也喜出望外。
心说：“三百万？这么个小孩儿，哪来三百万，买个要倒闭的小厂？”
他绕过办公桌出来，赶紧搬开一些杂物，拉过一把转椅，请对方在桌对面坐下。
又为郑夺倒上茶，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，客气地问：“这位……郑老板，您咋知道，我要卖什么价？”
郑夺道声谢，说：“我不是老板，不过收购你们公司之后，就是了。我不知道您要卖什么价，但我评估下来，这个厂就值这个价。”
“您懂涂料吗？”
“不懂。”
“啊？”
“所以，公司还由您来管。”
“我管？”
“我聘请您当总经理，第一年，年薪不高，十五万，以后再加，但是，送你百分之五的股份，永久有效。
“往后的日常管理，我基本不会过问，绝大部分事务，都由您自己做主。怎么样？”
“如果您爽快点，我也爽快，资金一步到位。您看，可以吗？”
荣祥像听天方夜谭，大为震惊，心说：“十五万年薪，还叫不高？
“我拼死拼活熬了八年，效益最好的一年，也就净赚二十万，成天操不完的心，又做老板，又做厂长，最后还是赔光了，欠一百多万的债。
“现在给一个小孩儿打工，一年稳稳当当十五万，以后还加，还送股份，这么好的事，我在做梦吗？
“为什么呢？
“算了，听他那口气，问了也不会说。”
但关于股份，他不解地问：“郑老板，您要全资收购，再送我百分之五的股份？
“那为什么，不直接做成，只收购百分之九十五的股份呢？
“那样，公司的价值不是更高一点吗？”
郑夺不解释，由他自己去想明白，赠送股份，和保留股份的区别。
办公室里沉默了半晌。
荣祥实在也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，生怕谈崩了，再也遇不到下一个冤大头。
只是，始终不敢相信，这场谈话的真实性。
“好，就照郑老板说的办，我完全同意。”
“那就这样，您马上起草一份收购意向书，我们现场签订，我今天先转十万定金。
“正式合同我来出，等手续完成，资金就全部到位。我再告诉您，下一步计划。”
荣祥没有秘书，他马上叫来一个文员。
让文员坐在他的老板椅上，三个人盯着一台球面管显示器，逐字逐句，现场起草意向书。
一式两份，当场签订。
忙完这些，都到下午两三点了。
荣祥说，开车带上郑夺，一起去吃午饭。
郑夺说，吃饭就免了，而且自己的车在厂门口放着，吃饭完再回来取，麻烦。
荣祥一路护送郑财神爷到厂门口，看他骑上一辆破自行车，平凡无奇地走了，消失在街道尽头。
他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，只觉得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，傻愣愣站了半天。
他表叔从门卫室出来，看见他一路握着高中生的手，言谈举止尽显谄媚，感到非常不解。
对郑夺的态度，也发生了180度转变。
“您谈好了？您的车在这儿！哟哟慢点上！哎哎，慢走慢走，您路上小心！”
郑夺刚跨上车，另一个年轻点的门卫忙说：“噢——忘了忘了！刚才啊，还来过一个小伙子，说是您的同学，等您半天，没等着，就走了。”
“同学？”